有朋友问:“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”是什么意思?你赞同这种说法吗?
这是名句,小孩子都能背,诗句本身不难理解,但是你要问现在的年轻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,估计就很难答上来了。是以才会有朋友提问“你赞同这个说法吗”,很显然他就是很年轻的一代人,无法理解古人对空间广阔的恐惧甚至大于时间的流逝。
不要说小孩,就算是我们,现在也很难真实体会到王勃在写出这首送别诗时的离愁别恨。从古到今,送别诗一直在诗歌中占有极其重要的位置,当我们读到这些感情深沉的送别诗时,总会有一种见证生离死别的感觉。
离别,在古时候就那么重吗?
确实是那么重。
古人这种离别之情,我们不太好理解,是受到了科技发展的限制。不同时代受到的限制,有物质方面的,也有认知方面的。今天我们网络发达,联系方便,现在的小朋友们,手机已成为了生活挚爱,无所不能。他们怎么都想象不到十几二十年前,我们连固定电话都没有的时候,朋友之间要如何联系——如果跨越城市,有比较要紧的事情就打电报,不着急的话就写信,一封信来去大半个月,仅仅相当于咱们现在在微信上说个“在么”。
所以我们这代人,喜欢木心先生的《从前慢》:
现在的小孩即使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了(电视、视频、小说)当年的状态,也没有办法体会。写封信,得半个月才收到回信,那种等待的煎熬和收到回信的喜悦,他们永远无法感受到。他们能想象到,但是不可能真切体会那种感觉。这就是为什么年轻的编剧可以让古装剧中人、小说主角一天走遍半个中国的原因,他们当骑马是高铁呢。
所以,要理解这两句诗,就必须把文字放到诗里面,结合当时的社会状况,以及诗人的情况来进行解读,感同身受作者当时的情境。
王勃是初唐诗人,著名的神童,九岁就写出《指瑕》,对《汉书注》进行指正。十六岁中进士,赐官“朝散郎”,在沛王府上作“文学”之时,写了《檄英王鸡》,被认为不务正业,被撤职。后来因为私杀官奴被判死罪,遇上大赦。出狱后去看望因为自己犯罪被贬官的父亲,回程渡海之时落水,惊悸而死。年仅二十七岁。
这是个奇特而短命的人生,因为出道早,王勃还是为我们留下了大量的优秀作品。这首《送杜少府之任蜀州》正是他的经典作品之一,“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”句和《滕王阁序》中的“秋水共长天一色,落霞与孤鹜齐飞”句,互相辉映,让他在诗词史、文学史上彪炳千古。
我们通过平仄对比,会发现这首作品完全符合格律诗中五律的格式,而这个时期,离平仄格律的成型大概有四五十年的样子。这说明平仄格律是诗人们共同的选择,是永明体之后不断演变、归纳出来的结果,是符合诗歌音律发展的,在当时来说“今体诗”是先进的文学理念。
没有格律的时候,诗人们都写得符合格律了。武周时期的宫廷诗人不过是总结、归纳出来这些规律提供给后学使用。
我们主要看内容,就不分析平仄了。
“送杜少府之任蜀州”,少府是中国历代政府为皇室管理私财和生活事务的职能机构。杜少府,姓杜的一个官员,从长安出发去四川蜀州上任。王勃去送他,写了这么一首诗。
“城阙辅三秦,风烟望五津。”三秦、五津都是地名。城阙(què),城门楼,代表长安城。秦朝末年,项羽灭秦之后,把关中分为三个区,封给三个秦国的降将,“三秦”因此得名。辅,护卫,保护。这是一个倒装句,意思是城阙被三秦辅。长安城被三秦大地护卫着。五津是指蜀州岷江有五个著名的渡口,用来代指四川。望,遥望。因为太远,看不着,所以只看到迷茫一片的风烟。
三秦辅城阙,望蜀州,见风烟。
“与君离别意,同是宦游人。”我和您一样都有离别意。离别意,离别的情绪,离愁别恨。为什么呢?因为我们的命运相似,同是宦游人。宦游是指为了做官离开家乡。王勃是山西人,到陕西长安做官,所以也是宦游。
我们命运相近,处境相同,所以离情别绪是相通的。
“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。”整个中国被称为“海内”,也就是当时人们心中的全世界。古人认为天子脚下是世界的中心,陆地四周都是海。
即使我们天各一方,只要互为知己,心灵相通,就好像邻居一样。
这是很安慰人的话。心心相印,像邻居一样,有什么离别意呢?但是作者和远行人能否借助这两句诗得到慰藉和解脱吗?
“无为在歧路,儿女共沾巾。”歧路,就是岔路口。巾,衣服,腰带。我们没必要在分别的地方,让泪水沾湿了衣服。儿女情长,共沾巾,一块哭。
没必要在分别的地方,像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。
那是因为已经在哭了,所以才说没必要这样啊。字面上是安慰,没有愁绪,可是实际上离愁很浓厚。不仅理解离别意,还在歧路共沾巾,然后互相安慰不要哭。
这就是整首诗的内容,只有首联写景,后三联都是感情描写和劝慰,以达到自我宽解、互相安慰的效果,反而写出了离别之情的沉重,两人感情的深厚。
我们今天是真的实现了“无为在歧路,儿女共沾巾”。是真的没必要了,随时都可以视频聊天,不就跟邻居一样?科技的发达,让我们天涯若比邻。也正因为如此,我们无法理解他们怎么两个大男人在离别的时候要泪沾巾,好像再也见不到了一样。
实际上王勃和杜少府还可能真的就此一别,就再也没有见面了。王勃几年后就去世了。像李白、杜甫分别之后还过了几十年,但两人也没有机会再见面,只能互寄诗文表达思念。
现代科技拉近了人和人之间的距离,把世界都缩小了。古人分别都是生死之别,所以要设想、体会当时那种真切的离别意,才能理解透彻。
在旧时代,每一次分别都有可能永不再见。身处地球村的我们,也许只有热恋中的小情侣,一分钟都不愿分开的那种,才会有这种感同身受。
科技越发达,人情越淡薄。对王勃说来只是一种美好愿望的“天涯若比邻”,如今已经真实存在,但是“海内存知己”这种知音寻觅却依旧和以前一样的难,甚至更加难了。
好像是这么回事,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。
但不论从哪方面来说,这两句诗都是值得大大点个赞的。